波妞Ponyo_w

我们还会有最黑暗的一段日子要度过。
眼前越黑暗,我们的心中就越渴望光明。
哪怕黑至伸手不见五指,我也依然确信你们就在我身边。
谢谢两位先生,我爱你们。

拾光 - 杨子

庄恕,那不再交替的时光,你找到了吗?


前段时间看完了《外科风云》,不懂怎么评价影视剧,就觉得好看。同样是以平反冤案为目的的复仇故事,《外科风云》很轻易就能拿来与《琅琊榜》作对比,《琅琊榜》的结局令人胸怀激荡,可是《外科风云》的结局却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郁,至少我个人是如此。究其原因,或许在于我心目中的庄恕这个人物。 


迟来的正义

“复仇”故事事实上并非“复仇”。一般意义上的“复仇”是血债血偿,是楼之敬害死了童路的妹妹,梅长苏扳倒楼之敬还童家一个公道,这种行为是典型的“复仇”。但庄恕或梅长苏式的“复仇”可以称为“雪冤”,庄恕要的是证明母亲没有渎职,梅长苏要的是证明祁王、林家没有串通谋反,“雪冤”是要真相,要清白。但无论是“复仇”还是“雪冤”,本质上都是在追求正义。 

看完《外科风云》最后一集的时候,有一句法谚一直在我脑子里转——“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中文通常翻译作“迟来的正义非正义”,但这个翻译容易引起误解,应该是“被拖延的正义即被拒绝的正义”,意译的话即“拖延正义就是拒绝正义”。

严格来讲,所有正义的实现,无论是“复仇”还是“雪冤”,都是事后的救济,都是“迟来的”,因为必须先有不正义的发生,才有正义的伸张,这是由人类理性的有限决定的。然而,上面那一句法谚并非是说所有迟来的正义都不是正义,而是在强调“法贵时效”和“法贵独立”,强调不能以人为外力不正当地拖延正义的实现。

《外科风云》(以及《琅琊榜》)中的“雪冤”与司法审判并无干系,因为冤案的发生都是遵从当时律法或规则运作的正当程序的结果,只不过由于人为因素(栽赃诬陷、毁灭证据)的干扰,冤案才得以发生。洗雪冤案的过程也不是一个司法过程,而是局内人通过种种个人的努力,以逼迫犯错的上位者承认错误的方式,实现“雪冤”。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真相大白的时候,被冤者的尸骨都冷透了。这种“迟来的正义”原因更加复杂,导致的后果也比上述法谚中“拒绝正义”的后果更加广泛。


“雪冤”之路

细察庄恕式的“雪冤”,能够发现:“雪冤”之漫长艰难令雪冤者近乎绝望;“雪冤”之初衷要求雪冤者坚持原则和底线,保持冷静理性的头脑;“雪冤”即使达成,也并不能洗雪冤案留下的所有创伤;最可悲的是,“雪冤”本身对站在正义一方的雪冤者的精神反噬是不可避免的。

庄恕的“雪冤”之路走了三十多年,波折重重。事发时庄恕十岁,是一个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不具备的儿童,查清真相是绝不可能的,就连他的记忆经过岁月磨洗都只剩下了碎片。深思起来,在他真正拿到切实的证据之前,庄恕有没有过那么一秒钟,怀疑自己的记忆并不可靠?怀疑母亲的说法只是她的记忆偏差?通常来说,小孩子对于母亲重复强调、拼死想要证明的事情应该是深信不疑的,可是当庄恕十八岁、二十八岁的时候,儿童时期的印象不再完整深刻,自省和反思的力量强大起来,他会不会怀疑自己呢?在漫长的时间里,这无疑是一种钝刀割肉的折磨。

当庄恕终于得到一些外部的证据时,更大的麻烦是这些证据无法使用。钟西北主任的证词难以被采信,原始的取药单无法被证明是真实的,人证曹广义客死他乡,当事者修敏齐即使面对亲生女儿的生死关头都不肯承认曾经犯下的错误。曾经年幼/年轻的、远在海外的庄恕对澄清真相无能为力,现在成熟的、业内知名的、回到嘉林的庄恕,在获得了证据之后,仍然无能为力,能不绝望?

庄恕命运的讽刺之处在于,他痛恨医生,却成为了医生。在他选择成为医生的时候,他不再仅仅是受害者张淑梅之子,更成为了医疗行业的局内人。庄恕要为母亲讨回公道,也要坚持医者的底线和原则,两者相互作用,逼迫庄恕秉持信念,甚至是执念。比如他痛恨篡改病历的行为,即使是陆晨曦的善意回护,他都完全不接受。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性,克制情感反应,对于一个人而言是很残忍的。陈绍聪评价庄恕“端着”,就是这种压抑的外在表现。

庄恕的“雪冤”之路以表彰大会为终点,可是他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就“倒下”了,在表彰大会上首告、宣布真相的人是陆晨曦和傅博文。修敏齐的抵死不认、全体同事对其的鄙视,庄恕都没有看到,此时他已经心灰意冷地离开了。相比起《琅琊榜》中势如风雷的“逼宫雪冤”,及其所体现的匡扶天下的激扬大义,《外科风云》中的“雪冤”却令人心情沉重。被冤者的生命不能挽回,庄恕所受的煎熬无法疗愈,大白于天下的真相无法成为青史昭昭,却很可能成为行业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愈久,愈会被消磨殆尽。已经发生的,必再发生。——这是《外科风云》的结局留给我个人的印象,这个印象非常主观,不甚准确,却深刻得没办法摆脱。 

关于结局,个人感觉,如果不是疫情爆发,庄恕回国之期恐怕非常遥远。而庄恕这个人本身,恐怕难以仅仅通过一段幸福的爱情/婚姻获得内心的平静、安宁和快乐。正是因为走了三十年的“雪冤”之路,庄恕经受了漫长的精神反噬,包括痛恨、怀疑、绝望、压抑等等,庄恕的人格悲剧已成定局。


庄恕之“恕”

庄恕的性格并不明朗。他很少无缘无故地保持微笑,从来不会傻呵呵地大笑。庄恕早晨起床后拉窗帘的时候就是阴着脸皱着眉的,他的几乎每一个笑容都必须有原因、或者有目的,比如为了表示礼貌、表现与患者的亲近、表示对长辈的尊敬和对后辈的鼓励等等,却很少单纯毫无理由地因为心情好而发自内心、不加控制地笑。 

对此,我们会觉得很自然、很正常,因为我们无法想象庄恕在经历了成长中的苦痛之后,能成为一个“陈绍聪”。 

当幼年的庄恕看向傅博文的时候,眼神里是不能抹去的属于孩子的“痛恨”。他恨伤害自己母亲的这几个人,恨他们的陷害行为。当庄恕因为自己的大意弄丢妹妹的时候,他受到了母亲严酷的责备,最终目睹了母亲的死亡。这些事件从发生起,就给庄恕带来了很深的愧疚,终其一生无法抹杀,这种愧疚浓烈到一定程度可能会转化为对己身的厌恶或痛恨。 

让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承受“痛恨”这种情绪是可怕的,因为恨意从不讲道理。一开始他痛恨修敏齐、傅博文,接着他痛恨医生、医院,然后他痛恨不相信母亲清白的人。一开始他可能痛恨篡改取药单的行为,后来他就可能痛恨所有弄虚作假的行为。 

当庄恕心智渐趋健全,他可能会开始反思他痛恨的一切人和事,以及他的痛恨本身。这是更深重悲剧的开端。人是多变的,他认定的“仇人”们并非一无是处,甚至还享誉行业内外,修敏齐精心地研究肺移植,傅博文则是为人师长的表率。不仅人多变,人的行为也是复杂的,好的动机可能办出坏事,同样的行为可能有着复杂的初衷和不可预知的结局,仅仅是篡改病历这一个简单的行为,背后就有不可忽视的复杂性。 

庄恕一定是懂得人性的。恐怕在庄恕的眼里,最难追索也最普遍的人性都是晦暗不明的,不是光明慈悲,也并非黑暗残忍,只有善恶难辨,亦正亦邪,非正非邪。因此,他对“仇人”也有怜悯,对喜欢的人也不会无限度容忍,更清楚自己内心的明暗交织。他不是圣人,他明白地说,“你以为我穿上这个白大衣,就能放弃身后的一切,心无旁骛地去做医生所有该做的事吗?”他坦荡承认,“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道德毫无瑕疵”。 

说这些话的时候,庄恕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一边是放下私人恩怨挽救患者生命,另一边是遵从个人情感拒绝提供治疗。一个道德毫无瑕疵的人会怎么做?一定会想起希波克拉底誓言,抛下个人恩怨,不拒绝任何一个患者,尽最大的努力挽救生命。但是,这样一个道德毫无瑕疵的人,真的存在吗?即使存在,这样的人能快乐吗?能为人理解吗?庄恕下定决心回到手术室的那一刻是令人心痛的,因为他永远失去了人性中快意恩仇的那一部分,无论他的道德品质被升华到何种高度,他都无法再轻易地获得快乐。但是,如果我们假设庄恕没有回到手术室,从人之常情的角度来看,他在道德层面并不会受到苛责,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但是庄恕还是不会快乐,作为医生的道德准则已经内化为他的一部分,他再也不能像十岁时那样单纯地去痛恨某个人,为“报仇雪恨”而感到快意,三十年后的庄恕放弃一个患者,相当于割舍掉相当稳固的一部分自我认同,这一部分自我认同应该是他引以为傲的一部分。就像傅博文所说,正是因为坚持了医者的道德标准,他才成为了今天的庄恕。 

至此,有一点变得非常明确,无论庄恕如何选择,他都注定要失去快乐,因而,这个选择本身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道德还是快乐的哲学问题突如其来地摆在庄恕面前,逼迫他在短时间内做出了断,看似是医者救人与否、受害者宽恕与否的问题,实则是一场自我谋杀,只看他要杀死哪一部分的自己。

从这件事情看庄恕的名字,宽恕、饶恕,恕人,恕己,每一步代表的都是痛苦。剧情设定庄恕在手术后回到美国,被诊断患有轻度抑郁,比起他立刻升华、海阔天空这种恶俗桥段来讲,确实更加合理和真实。但也有人认为,庄恕原本就应该是抑郁型人格,甚至原本就有抑郁症,这件事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如果我们向好的方向去期待,庄恕可能会在未来逐渐重获平和的内心和稳定的人格,这个过程也许不轻松,这个结果却是庄恕能有的最好结局。可是无论如何,浅层的快乐已经彻底远离了庄恕。

深刻的快乐或许更绵长而有韵味,但肤浅的快乐是生而为人的权利。

庄恕要“恕”的,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而是命运本身。


苦与乐

看《外科风云》的过程中,时常会想到凌远。庄恕和凌远两个人虽然都有让人心疼的时刻,但是对比起来,还是很不一样的。凌远外刚内柔,冰山下是火种;庄恕外柔内刚,谦恭柔软里暗藏锋芒。

凌远,你想要的是怎样的快乐?这一篇里,我曾表达一个观点:凌远的苦乐观注定了他会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能给他带来幸福感的东西是难以剥夺、难以撼动的。凌远孤独、自卑,但是容易满足,他需要和缺乏的东西是一种能够包容他的无条件的爱,这种需求来源于他被亲生父亲抛弃的经历。凌远在非感性的方面是相当坚定的,他不太会面临哲学层面的矛盾冲突,他的纠结和挣扎都在人间,带着烟火气。

反观庄恕的苦乐,不免令人内心沉重。庄恕得不到凌远式的快乐,而他的痛苦在“雪冤”之前一直在被压抑,在“雪冤”之后并未消失,变得无处安放。他的悲剧性始终存在。庄恕的归宿不是什么无条件的包容和爱能够涵盖的,也不是找到一个勇敢、纯粹的爱人就能够解决的。庄恕耳闻目睹的一切,都是刻刀,一笔一笔刻骨铭心,重塑他整个人。背负了三十年的重担可以放下,庄恕却无法假装一切从未发生,去过一种单纯的人生、做一个单纯的人。

庄恕的后半生是可预见的成功圆满,至少也是平淡而幸福的,但是他的人格已被塑造成了这幅样子,他内心的苦涩不囿于一时一地、一人一事,而会伴随他一举一动、目之所见、耳之所闻。


归路与救赎

庄恕的归路在哪里?

对比经历相似的梅长苏,雪冤功成后,原本已经病骨支离、时日无多,如果没有战事,他可以归隐江湖,但是偏偏烽烟四起,他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战场,回到他口中“属于我的地方”。在梅长苏心中,能够做回林殊、保家卫国,是一种幸运和解脱,拼上性命都无怨无悔。 

庄恕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雪冤之后,他所面临的是轻飘飘的日常生活,人们会记得仁和医院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冤案,但时间和人心最凉薄,要不了多久,除了当事人和亲友,这件事不过是他人的谈资而已。这件改变了庄恕命运的事情,会渐渐变得不再重要。为了不成为祥林嫂,他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情挂在嘴边,但是带着被旧事打造的全副灵魂去创造新的生活,谈何容易? 

庄恕和梅长苏的经历的不同之处在于,赤焰案发时林殊已经十九岁,从那时起可以说是脱胎换骨,成为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从身份名字、相貌性情到笔迹习惯的细节,他都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这就意味着,大事做完之后,他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自我认同,即林殊,虽然不可能完全抹去“梅长苏”,但总归有一个身份在等他,当他重新跨上战马奔赴前线,内心是带着庆幸的。 

但是庄恕母亲被冤时,他才十岁,他带着“被冤者张淑梅之子”这个身份标签和自我认同一路长大,成为庄恕。没有所谓“从前的庄恕”和“现在的庄恕”之分,庄恕从来只有一个,因此在雪冤之后,庄恕没有旧身份可以“回去”,他回不去。所以才说,他不得不带着被沉痛旧事打造的全副灵魂去创造新的轻飘飘的生活。 

时光流逝,草木花卉都能够凋谢再盛开,可是人的灵魂一旦复杂,就难以再回到简单。庄恕的归路难走。或许最好的可能性是,他能够在明暗交织的复杂与刻骨铭心的苦涩中找到更加超脱的圆满与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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